一个高智商失足女的翻身路。
前两天的文章,很多宝宝没看到,点击蓝字阅读:
01
崔元要给嫣红赎身。
满园子的姐妹叽叽喳喳。
有的泛着酸水恭喜,毕竟崔元今时不同往日,高中了进士,又外派了实缺,着实让人眼热。
有的说不能立马应了,男人就得抻一抻,不能太随了他们的意,必须得别院另居,才不受公婆和正室的气。
热闹了半天人才散,只留下花魁柳莺莺,拉着嫣红的手语重心长:
“那崔元是穷苦出身,中了进士却被外派去补县令的缺,可见根基太浅,将来一级一级升迁,祸福难料,妹妹若真跟了去,我怕将来变数太大,妹妹可想好了?”
嫣红笑笑,道:“姐姐宽心,我不会跟他走。”
柳莺莺点头:“那崔元倒难得是个有情郎,东拼西凑了你的赎身钱,可惜……”,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,叹了口气。
崔元对嫣红有情,嫣红心知肚明,只是这情,无关情爱,而是情义。
02
三年前,嫣红第一次见到崔元,那日是会试揭榜日。
平康坊聚满了人,多是中榜士子呼朋唤友,大肆庆贺,崔元便坐在角落里,青衣布衫,惆怅自饮,与那喜庆氛围格格不入。
嫣红多瞧了他一眼,便被熟客拉走吟诗作对,喝酒取乐。
再往后,崔元便成了平康坊的常客,只每次混迹在楼下喝清茶,偶尔有出手阔绰的客人召唤众人打茶围,他才参与进来,被众人打听了家世及科举成绩后,便没人再招呼他。
时间久了,便是平康坊打扫的下人都认识了他:江北来的举子,会试落了第,无颜回去,打算三年后再战。
平康坊本就是个销金窟,没权没势你莫进来,否则打赏给不起,连带下人都瞧你不顺眼。
有势利多嘴的姑娘也会插科打诨地损两句:
“哟,崔举人又来了!今日还是清茶?不上楼么?”
“难为人家干嘛?崔举人来过这么多回,何时见人家上楼支酒叫过饭菜啊,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!”
姑娘们笑作一团走了,崔元讪讪地低头不说话,可羞红的耳朵藏不住,紧握茶杯的指头泛了白。
可过不了几日,还来。
嫣红知道崔元的心思,平康坊往来的恩客多是文人雅客,不说各种节日的书友集会,便是每年的宴游会,即是当今名士对历年科考的精彩点评,颇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效。
不为风月,只为结交文友,获得名师指点,这样的客人也颇有些,只是要以钱财打底才行,寒门学子能来几次便吃受不住,心有余而力不足。
嫣红本对崔元无意,直到那次翻阅客人们留下的诗作,中有一篇令她拍案叫绝,再看落款:江北崔元。
再然后,嫣红便留意起这个落魄的书生,凡他参与的茶围,会后都去翻捡客人留下的诗词,果然崔元的诗作自成一派,颇有开阔意境。
嫣红瞧着这些诗作,便起了惜才之心。
03
嫣红不是平康坊最红的姑娘,可单论才气,花魁柳莺莺还要逊她一筹,只因她素来性情淡泊,比柳莺莺少了两分柔媚动人,花魁评选时才败下阵来。
可文人雅客们比拼诗作时,总爱叫嫣红来断一断,为何这首比那首好,好在何处,经嫣红的口中说出,胜者满面荣光,败者也心服口服。
嫣红的花鸟图也是一绝,追捧的恩客都以拿到她的墨宝为荣,若是流到书画店,老板也收得痛快。
按理说,得到这样的佳人青睐,崔元应该感到荣光才是。
可崔元偏有几分文人的迂腐,嫣红邀他上楼支酒谈心,他面红耳赤,连连拒绝,一来囊中羞涩,二来他哪有对谈风月的心境。
嫣红见他不开窍,只好假意有事要他相帮,才勾得他上楼。
嫣红取出一批画好图的扇面,题词处都空着,说想不出应景的词句,见崔元诗作俱佳,想让崔元题了词,再帮她拿出去都卖了,赚回来的银子五五分账。
崔元愣了半响,才明白嫣红哪里是缺这点银子,不过是变着法接济他,如此绕着弯还不是为了全他的面子。
崔元领了情,有嫣红作画的扇面,书画店老板开的价格高了一倍,总算缓解了崔元捉襟见肘的窘迫。
再往后,平康坊但凡有名士参与的文友会,嫣红都寻机将崔元引荐进来,慢慢地,崔元的诗作在文人圈子中也有了一些名气。
靠着文友的帮扶及嫣红暗地里的接济,崔元才在这不易居的京城安稳下来,专心准备科举。
崔元对嫣红感激涕零,多次指天发誓,他日高中,必不负佳人。
嫣红只笑笑不说话。
04
如此过了三年,转眼到了会试,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,崔元一举得中。
这进士和举子有天壤之别,不说将来有望出阁入相,即便混得平常,十几年逐级升迁到巡抚或布政使也是常事。
故没几日便有商家巨贾笼络资助,京城中的同乡官绅也多有钱财馈赠,一时间崔元手头宽裕不少,首件事便奔了平康坊,志满气骄地要给嫣红赎身。
可谁能想到,嫣红竟不愿意。
崔元傻了眼,难道嫣红这三年对他如此相帮,不是为了以身相许么?
嫣红话说得干脆:“我已习惯了夜夜灯红酒绿的热闹,把酒言欢、吟诗作对,畅快得很,我做不来贤妻良母,也不愿做。你若非要报答,不如多花些银子,在这平康坊多留几日,我定亲自作陪。”
崔元眼中的神采灭了:“你明知我与那些客人不同!我对你,是真……真……”。
“我对公子也是真心相待啊,公子的文采、胸襟、抱负,我都欣赏,你今日高中,我很欢喜。可我既不想挟恩图报,也不想为了那点情义,把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。”
崔元哑口无言,怏怏而归。
过了几日,却不死心又来。
缠得嫣红烦了,索性扔了狠话:“崔公子非要如此纠缠,是对我真有情义,还是拿我做衣锦还乡的那件锦衣,以报当年被众人轻视慢待的仇怨呢?”
直问得崔元脸上挂不住,气急说道:“你不愿跟我走,是嫌我官职低微吧!罢罢罢,你既看不上我,以后我再不来找你就是。”
说罢拂袖而去,果真再不登门。
姐妹们有说嫣红傻的,也有说嫣红是放长线钓大鱼的。
只嫣红淡然如常,月余,此事便平息了。
05
转眼过了三四年,崔元真没找过嫣红。
一来他上任的州县离京城太远,二来他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。
再后来,他仕途平顺,成了亲,娶了官家小姐,又添了几房美妾,那口气也就慢慢消了。再想起嫣红,只觉得有两分愧疚,又有些遗憾,只觉得自己当时太过莽撞,从头至尾竟摸不透嫣红的心思。
这日,他出差公干路过江南郡,当地县衙负责接待,席间请了本地最红的歌姬助兴,陪酒的也多是当地官绅和名流文士。
酒酣意迷,众人开始打趣这腰肢柔软的歌姬。
一位姓郑的举子说道:“这歌舞艺伎不算什么,我早年间收藏过一位名妓作的扇面,那画功可堪称一绝!”
众人来了兴致,便吵吵要看,只见郑举子从腰间苏绣云纹的扇袋中取出纸扇,摊开给大家传阅,传到崔元手上时,他猛地瞪圆了眼睛。
嫣红的兰花图!他曾指着这兰花图扇面过日子,她的笔迹他怎会认错,还有她的题词,再熟悉不过!只是落款却叫香兰。
“这叫香兰的女子,郑举人可知现在何处?”崔元问道。
“说起来也是让人唏嘘,”郑举子倒了杯酒一饮而尽,“当年我曾有幸见过一面,刚及笄,便被一颇有家财的商人赎了身,后来便没了音信。细细算来,也有小十年了。”
崔元心如擂鼓,默默饮酒不再言语。
那次宴席后,崔元派人跟那郑举子打听了香兰曾在的青楼,顺藤摸瓜又去打听那商人,旁敲侧击四处查访,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凑回来,才得到一个完整的来龙去脉。
香兰本出身书香门第,幼年因家世变故被卖入青楼,于书画上颇有天赋,十四岁便以一副《墨兰图》一鸣惊人,引得文人雅客挤破头来瞧这个骨子里傲气得不得了的奇女子。
后有一商人重金给香兰赎了身,婚后夫唱妇随,倒也传出不少佳话。比如这香兰收敛了脾性,在正室面前规规矩矩,伏低做小,后院甚是和美,再比如这商人生了病,香兰在床边铺了席子,夜晚和衣而睡,足足守了一个多月。
可再然后,也就没什么佳话传出了。没过一年,这商人又成了青楼里新花魁的座上宾,两人打得火热。
后面的消息就更少了,有的说香兰生了场大病,人没了。还有的说,那正室一直看香兰不顺眼,把香兰又转手发卖到外地了。
据说那新花魁跟商人寻欢作乐时打趣道:“你家有那么位大才女,还跑我这来做什么?”
那商人回她:“可别提了,当初看她千好万好,谁知道娶回家成了蓬头垢面伺候的粗使丫头,天天跟我家夫人比贤惠,无趣得很。亏得我花了那么大笔银子把她买回家,不值啊!”
打发走下人,崔元沉默了许久。
年岁、籍贯、笔墨字迹都对得上,香兰就是嫣红。
他一直以为嫣红是瞧不上他的官职低微,家世浅薄,谁知嫣红是被这世间情爱伤透了心,真不愿意从良。
赎身就是真情实意么?即便当初你侬我侬,也能走到两看生厌。
曾经的年少绮梦,最后不过是空欢喜一场。
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意世间难寻,那商人不是,他崔元也不是。
06
崔元觉得自己欠了嫣红。
这种负疚感一旦浮起,就按不下去。
若嫣红真看不上他,当初他是个落魄举子的时候,就该跟别人一样,嘲笑他、奚落他,甚至无视他。
他这几年到底气什么?真的气嫣红不跟他走么?还是气自己中了进士却没能呼风唤雨,扬眉吐气,用一桩大事让所有人对自己刮目相看!
嫣红助他,不图回报,可他却把这份情义看俗了,最后还忘恩负义的一走了之。
可嫣红真的什么也不图吗?她怎么能什么也不图呢?
再见嫣红是崔元赴京城述职,特意去了平康坊。
他得问个清楚。
嫣红回他:“谁说我什么也不图,我图你这个朋友。怎么?只允许你们男人之间惺惺相惜,为朋友两肋插刀,只因我是个烟花女子,就不能慧眼识英雄,做一做雪中送炭的贵人么?”
崔元郑重给嫣红施了一礼,嫣红没动,她受得住。
崔元没告诉嫣红,那个当年给她赎身的商人,他授意当地的官员给找了些麻烦,不大不小,这已经是他职权内能做到的极致了。
可他知道,这事就算说给嫣红听,她也不会在意,又何必提起过去的伤心事呢。
当年他俩相处的三年,他从没想过问问嫣红的身世,那么如今再提起来,便更不合适。
以前她懂他的隐忍,懂他的抱负,他不懂她。现如今他终于懂他了,却晚了。
可美人终会迟暮,恩客不再盈门,这平康坊又能收留她多久呢?崔元替她着急。
“我给你赎身,你我兄妹相称,任凭你自由自在,我定不会拘束你可好?”崔元试探说道。
嫣红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
“赎身可以,兄妹就算了,我自有去处,不必劳烦你。”
不管怎样,总算松了口,崔元大喜,立刻找老鸨交钱换卖身契。
事情都办妥后,崔元下楼碰到柳莺莺。
她摇着锦扇对他徐徐说道:“崔大人如今可明白嫣红妹妹的一番苦心了么?”
崔元知她话里有话:“还请花魁姑娘明示。”
柳莺莺笑道:“我哪里还是什么花魁,都四五年过去了,这平康坊一代新人换旧人,花魁早就是别人了。嫣红妹妹也一样,当年她正当红,那身价怕是要掏空你全部身家吧,而她现在的身价,对如今的崔大人来说,不过是九牛一毛。”
崔元点头,转身想走,身后又传来柳莺莺的声音:“当年崔大人要是两手空空的去上任,怕是到了地方上,也会被人小瞧了去吧。”
崔元心里咯噔一下,转身对柳莺莺说道:“谢姑娘好意!我懂了。”
07
嫣红在京郊置办了一处小四合院,流水桃花,清雅惬意。
两人畅快对饮,崔元感慨:“没想到你早就有了打算,若是我不来,你也会想了别的法子脱身吧。”
嫣红含笑:“这些年老鸨那边卡得紧,总得择个合适的时机。倒巧了是你,这前因后果传出去也算段佳话,加上园子里新进了几位姑娘,老鸨也便顺水推舟了。”
两人又谈起多年前的旧事,一桩桩一件件仿佛就在昨日,不知觉崔元就多喝了几杯。
回想起当年的心酸,崔元心中颇多感触:“当年我落榜,见惯了周遭人的冷眼和慢待,多亏了你。”
“你可知我也有段生不如死的经历?”嫣红眼圈微红,叹口气:“熬过来才明白洒脱二字到底有多难写。”
“前半生这灯红酒绿的热闹日子过够了,现在,就想清清静静地过完剩下的日子。”嫣红一脸平静,脸上的脂粉化了,隐约露出眼角的细纹。
崔元胸口堵得厉害,压在心里的话又憋了回去,他明白了,她拿他当知己,当朋友,她铁了心不会跟他走了。
临行前嫣红送了崔元一把折扇,画面不是她惯画的兰花,却是宁折不弯、傲雪而立的翠竹,正面题了一句词:
兰因絮果从头问,花开花落自有时。
崔元合拢了折扇,叹息了一声。
人间多是这样的故事,从“一见倾心,再见倾情”,到“两两相望,唯余失望。”
而跳出这红尘,不再为情所困的姑娘,今生除了嫣红,怕是再难得见了。
·End·
·往期文章·